好几次都想为父亲写点什么，可是，坐在电脑前，忍不住眼泪往下流，一滴一滴，打湿了键盘。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13年了，今年8月10日是父亲的忌日，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会想起我们，是不是有过寂寞。

父母都是基督教徒，老人去世后，没有摆放花圈，入土后，没有烧过纸，我只在心里、梦里，默默地跟父亲说话。按照家乡规矩，除了第一年新坟，女性不上坟，所以，我没有给父亲的坟培过一锹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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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06年春节过后，母亲总说，父亲不想吃饭，我以为可能是当兵落下的老毛病犯了，没有在意，4月30号，医院，门诊大夫建议住院，我仍然没有在意，五一放7天假，就预约8号住院，总以为住几天院就好了，就像几年前治疗前列腺炎一样。8号中午一点，在医院门诊大厅，见到了在那里等候的父母。

大厅里空荡荡的，瘦削的父亲和瘦小的母亲，拿着几件衣服还有脸盆、暖瓶，站在门诊大厅中央，好像站在孤岛上，无奈无助，我走过去，父母面带歉意，十分难为情，总觉得给我添麻烦了。

住院以后，几乎所有与肠胃相关的检查都做了，不止一次地灌肠、做肠镜、胃镜、造影，先是诊断为肠梗阻，后来说是胃病，20天之后诊断为胃癌，从消化内科转入外科。

我们两口子提议，让北中医毕业的妹妹、妹夫从北京请最好的专家手术，后来，确实请到了顶级专家，而且，手术确实非常成功，就连现场观摩的医护人员都用完美来形容这台手术。遗憾的是，只是手术本身成功而已。术后，北京的专家给出了只能活三个月最多半年的冰冷结论。而此时，母亲和我们姊妹们居然还固执地对现代医学抱有幻想，天真地认为只要手术成功，父亲就有救，而事实上，父亲术后只活了73天，比专家预测的最短时间还要少17天。

父亲37年生人，比母亲小两岁，高小文化，54年结婚，56年入伍，71年随军，78年从武装部转业，军龄22年，文职。

父亲年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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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不爱说话，总是做得多说得少，他心灵手巧，不惜力气，做事雷厉风行。刚随军，家里缺东少西，衣柜、桌凳、笼屉，还有自行车大梁上的儿童座椅，都是父亲自制。不仅如此，他还发挥擅长种地的优势，把部队大院门前的小块菜地，侍弄得生机勃勃，单单是西红柿，每天就可以收一脸盆，秋天的向日葵，花盘大，果实饱满，惹人羡慕。随军之前，父亲在市邮电局支左，我跟着父亲住过一年，每逢礼拜天，食堂改善伙食吃饺子，凡就餐的人，从窗口称好面和馅，自己包饺子，我们两个总是最先吃到饺子。

父亲干活快，吃饭尤其快，经常是从厨房端一碗面条出来，还没有坐到桌上，就吃完了。万万没想到，自从住院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吃过饭，喂到嘴里的流食也几乎很难吞咽下去，一直到去世，除了输液，每天只能喝一点点汤汁和果汁。一个刚毅坚强从不叫苦的硬汉，就这么倒下了……

依稀记得上大学时，我病了，父亲给我送来一大桶麦乳精，3块8毛钱，那是八十年代的奢侈品，后来，这个麦乳精铁桶变成了我的针线盒，从大学毕业到结婚生子再到儿子结婚生子，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它一直伴随着我，一晃37年过去了。

爸爸，我应该、也可以给你买10桶桶麦乳精，甚至比麦乳精更昂贵的营养品，但是，你却什么都咽不下去了。

3

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次出差，都要给我们带点东西，于是，我养成了翻父亲包的习惯。后来，嫁了人，丈夫出差回来，我还是照样翻他的包，看他给我买了什么东西。

我是老大，获得的东西比弟妹更多些。82年我穿过一件风衣，针织面料，米色底子上点缀着咖啡色图案，是父亲花26元用全国布票从天津买的，在那个男女老少一片蓝的时代，米色绝少，时髦的风衣更是少见，我穿上这件衣服走在路上，满心得意，一脸骄傲，所遇皆是惊讶和羡慕。第二年，父亲又给我从北京买了一身套裙，孔雀蓝，大翻领西服，一步裙，穿着它走在校园，简直就是一道风景。这身套裙36元，比母亲一个月的工资还多4块钱，而父亲却不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转业后，经常穿退役时部队发的军装。父亲那时每个月挣70块钱，是企业最高工资，加上妈妈每月的32块钱，应该是高收入家庭，但是，这些钱除了维持家用，还要贴补乡下的爷爷奶奶。最主要的是，自从81年我考入师范学院，每隔三年，家里就出一个大学生，大妹妹在北京中医学院学中药，小妹妹在上海同济大学学建材，都是读5年，父母只能在人前骄傲一瞬间，在人后却吃尽了苦头。家里养了十几年鸡，直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鸡场工人来家里收种蛋的情形。除此之外，母亲加工过面袋、摩托车套，砸过核桃，父母亲给仓库刷过油漆，开过小卖部。为了儿女，他们一生劳碌，没有一刻清闲。

爸爸，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好了，而你却一天福都没有享受：搬进新家了，你病了；我有能力花上一个月工资给你买一身好衣服了，你却穿上了病号服，身上插着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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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耿直、善良、为人厚道，凡事替爱他人着想。有一天遇到风雨天气，他不放心仓库施工工地，去现场巡查，正赶上高压线断了，一个工人脚下一滑，倒了，恰好倒在电线上，父亲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工人，幸好踩在木头上，也幸好那截电线没有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我问父亲，你不害怕吗？要是电线带电你们两个就全完了，他笑笑说，哪能顾上想那么多。

父亲一生善待他人，对亲人更是如此，他不善言辞，总是用行动来表达对家人的爱。弟弟小时候不肯睡午觉，三伏天，父亲随便扒拉几口饭，就抱着弟弟在防空洞上面的小树林里转悠，每天如此，而此时，邻居家的军人叔叔都在呼呼大睡，小孩子则被妈妈撵出来，嫌他们在家吵闹。

父亲从来都体谅妈妈辛劳，总是和妈妈抢着干活。礼拜天，我们还没有起床，父亲已经倒了炉灰，提了水，扫了院子，等我们起床换下衣服，他蹲在水管下，一会儿就洗一大盆。我18岁上大学，父亲骑车送我到学校，亲自给我铺被褥挂帘子。每周六下午，他都蹲在宿舍走廊楼梯口，抽着烟耐心地等我把饭吃完，送我回家后，再去接读高中的大妹妹。两个来回，二十多里地，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我出了月子回娘家，儿子的尿布、我的衣服，都是父亲洗，不论三伏三九。

父亲当了老泰山，从不在三个女婿面前摆架子，但凡女婿回来，总是火急火燎往厨房走，惹得母亲生气。有一次，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回去了，他为了取酒柜后面的好酒，风风火火，碰倒了前面的酒瓶，瓶子碎了，满屋子酒味，妈妈嗔怪他：“几辈子没见过女婿？”他用右手食指蹭着牙，只是呵呵笑，一句不吭。

儿子小时睡觉轻，父亲一改风风火火的习惯，说话压低嗓门，走路蹑手蹑脚，几分钟就隔着窗户看一次，现在，儿子都当爸爸了，我问他，对姥爷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说，给我嗑瓜子，磕一大盘子，自己一粒都不吃，当时觉得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酸。

年摄于北海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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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住院期间，医院之间，捱了一个多月才请假，因为经常要上早晚自习，母亲从不让我值夜班，有一天上午，我替换母亲回家洗澡，坐在父亲床边，拉着父亲枯柴般的手，回忆了许多儿时故事，我努力逗父亲开心，他努力想笑，但是笑得很勉强，似有心事萦怀，我想，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弟弟。

医院陪床比我多，他习惯熬夜，总是就着花生米喝着啤酒跟父亲唠嗑，直到父亲睡着。遇到出差，医院，医院到火车站，多年翁婿成兄弟，他也最理解父亲，以前爷俩见面，总是抢着递烟，自打父亲住院，50年的烟龄戛然而止，他知道父亲想抽烟，一直努力克制。有一天，趁医生不在，丈夫掏出烟给父亲，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想抽就抽吧，啥事都没有。这时，父亲嘿嘿笑着，把久违的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显得有点笨拙，女婿给他点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抽了几口，很享受想样子，又有点紧张，眼睛不时瞥着窗外，生怕被医生撞见，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6

临终前，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各种脏器全部衰竭，母亲看到父亲来日无多，想让父亲一生最后的时光呆在家里，就俯下身子，拉着父亲的手，像哄小孩一样哄着父亲说，医院人多，休息不好，咱回家调养几天再来，回到家你想吃啥我给你做，行吗？父亲没有反对，顺从地点点头。

回到家，两个妹妹搀扶父亲活动，从卧室到客厅，短短四五米的距离，要走十几分钟，每走一步都是大汗淋漓，这时的父亲，该是多么煎熬呀！要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军人，是一个走路像一阵风的军人！

我们三口回去看父亲，他躺在1米8的大床上，盖着毛巾被，只有窄窄的一条，一个七尺男儿只剩下几十斤重，看着不免揪心。吃完晚饭，我给父亲说，8点钟儿子要给高三学生宣讲，父亲点点头，纵有千般不舍，还是轻轻摆摆手，微笑着示意我们回去。我说，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明天一早我就回来了。

第二天，还没起床，座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说父亲不在了。我木木的，没有眼泪，只觉得心里一下被掏空了，大脑一片空白。打车过去，堂姐已经给爸爸穿好了寿衣。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一般，只是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呼噜声了。

把父亲送回老家，灵柩停在爷爷奶奶的家里——光绪三年修建的、村子里最早的砖窑。5天后，父亲入土，与爷爷奶奶在阴间团聚。

下葬第二天，我和两个妹妹卸下重孝，跟着母亲去看望肝癌晚期的舅舅。塬上风很大，凉飕飕的，似深秋一般。风，吹起了衣角，吹乱了头发，吹进了骨髓，吹凉了我们的心。走着走着，忍不住泪流满面，好像是一下子天塌了，又仿佛被世界遗弃了，忽然生出“千门不是家”的悲凄。

舅舅斜躺在炕上，看见妈妈和我们姊妹，第一句话就是，我姐夫好点了没？妈妈极力压抑着伤悲，故作平静地说，好点了，能稍微吃点饭。舅舅又问，你们都回来了，谁伺候姐夫呢？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扭身走到院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嚎啕一场，凡此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父亲阳寿不满70，生前没有特别隆重地过过生日。等到母亲80寿辰时，儿女们在饭店为老人举办了寿宴，儿孙满堂，子侄盈门，可是，妈妈非但没有一点儿激动，反倒心事重重，她一向敬重父亲，心里为父亲没有享受这样的尊崇而遗憾。

父亲生前不知道父亲节，也从来没有过过父亲节。今天是父亲节，我想给父亲聊聊天。

爸爸，和你阴阳两隔13年，你的外孙已经结婚了，我也当奶奶了，孙子马上就3岁了，乳名卡卡。我想给你讲一讲我和孙子的故事。

有一天卡卡和爸爸从游乐场回来——

奶奶：游乐场好玩吗？

卡卡：好玩。

奶奶：我也想去玩。

卡卡：那你让你爸爸带你去玩吧。

奶奶：我没有爸爸。

卡卡：为什么？

奶奶：我爸爸去世了。

卡卡：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奶奶：生病去世的。

卡卡：奶奶你不要难过，你去世了，就见到你爸爸了。

…………

写于.6.16父亲节

岁月无情，使您身体佝偻，脸上沟壑纵横，但是，在我心中，您是永远年轻的父亲，是永远挺拔的军人。今天，在这属于您的日子，衷心祝愿您在天堂快乐！

秦梦老师

中学正高级教师，山西临汾一中教科处主任

教学主张：教师的职责就是塑造人格健全的人

获得“山西省骨干教师”等多项荣誉，发表论文30余篇

父亲专题

第49篇

1.同题共振｜贾志强：父亲是座山

2.同题共振｜刘补明：写给天堂的父亲

3.同题共振｜杨宽：我的父亲

4.同题共振｜葛德均：家乡有个古老的传说

5.同题共振｜丁锋：父亲的饭盒

6.同题共振｜陈志新：埋藏在心里的父亲节

7.同题共振｜徐赟：父亲陪我走过的路

8.万绍山：父亲带回的那尊塑像

9.水先生：家有老顽童

10.神配句｜河东老师评河东老汉

11.任海林：窗外，再也没了父亲

12.同题共振｜王俊珍：父亲的品位

13.林岚：你姓林

14.15.初中生的父亲们看过来，你的一言一行他都写作文里了~

16.水先生：爸爸越来越像爷爷了

17.胡波：生命的嬗变——呈父亲

18.胡秀红：父亲的灯亮着

19.同题共振｜张桂银：给父亲的一封信

20.同题共振｜顾莲：舍得的智慧

21.向浩：父亲打我

22.同题共振｜毛毛雨：思念父亲

23.同题共振｜江细凤：这个父亲节，和父亲无关

24.同题共振｜边洪伦：父亲是个小人物

25.同题共振｜郗晓波：老了后我就成了你

26.李方模｜孩子，我为什么打你

27.武增宝｜揣在怀里的布口袋

28.同题共振｜李燕：我的老父亲

29.同题共振｜王艳斌：桥下，一个人

30.同题共振｜吴燕平：读懂父亲

31.同题共振｜梁吴芬：又想起了父亲

32.同题共振｜郭少华：父亲弥留在世的日子

33.同题共振｜赵淑敏：父亲

34.同题共振｜王颖：没心肺的父亲

35.同题共振｜郝永富：父亲

36.同题共振｜邵聚宝：记忆中的父亲

37.同题共振｜鄢文龙：枯荷听雨

38.同题共振｜刘荣艳：老爹是宝

39.同题共振｜王岩红：父亲的《采桑谣》

40.同题共振｜张锦仙：念你的好

41.同题共振｜刘灭资：父亲湖

42.同题共振｜肖春林：怀念父亲

43.同题共振｜牛晋荣：自生炉火夜煎茶

44.同题共振｜牛春梅：亲爱的Daddy,我爱您

45.同题共振｜牟显芳：那一刻，我读懂了父亲

46.黄厚江：我更愿意睡在父亲的被窝里

47.同题共振｜薛国庆：父　亲

48.同题共振｜李兴盛：暴风雨中的父亲

49.同题共振｜秦梦：父亲节写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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