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里忆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11个年头了。
父亲是一个生性非常乐观的人,但在我在幼时印象里,没有他的记忆,直到我五、六岁那年,一个比我大很多的邻居跑到我家门口喊着告诉我说我父亲从南方回来了!我赶紧往门外跑,母亲跟在身后,我跑到大门外路口,看着向着南方延伸的一个胡同:几个大男人,肩抗行李向我走来,其中一位,是我的父亲。父亲一行远去广东一个钢铁厂做活,一去经年。但这一次,父亲不走了。那时的我对于从泰安到广东有多远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在我儿时的眼里,远方和所有都是不远处的大山,大山外面的世界要走多远?
我高兴坏了,家里多了一位整天嘻嘻哈哈的父亲,除了呵护我的母亲,照顾我的姐姐,带我玩儿的大哥、二哥外,又多了一位逗我玩儿的父亲,父亲经常给我讲起他的“英雄往事”,我对于父亲也逐渐清晰起来。
父亲一代兄妹五人,老四夭折,老二去外地修建水库时因公牺牲,父亲的姐姐出嫁后因病去世。排行老三的父亲与其大哥、我的伯父一起生活。听别人讲,爷爷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经常一人推起一两百斤的独轮车就走。爷爷曾参军到部队,也参加过渡江战役。母亲聊天时讲,她刚过门儿那会儿,还会经常看到爷爷参加渡江战役发的纪念徽章,后辗转奔波,再也找不到了。爷爷从部队返家后,一次生病感冒,喝下一江湖郎中炮制的药材,大喊一声我的娘后撒手而去。惨痛疾疸,未尝不呼父母也,遇庸医知命夺,何曾不觉疾痛也哉!年幼的父亲很是害怕,楞呆了,但穷苦人家讲不出道理……。父亲每每讲起这段往事,总是黯然神伤,他不理解一个活活的大男人就此撒手空空而去?
父亲14岁那年,泰安剧团招聘演员,父亲凭借一副好嗓子被剧团招走,打那起,唱、念、做、打(舞)成了少年父亲每天的必修课。父亲外形好,嗓子清亮悦耳,逐渐在剧团里成为骨干。19岁那年,医院做护士的母亲。《空城计》、《徐策跑城》、《四郎探母》、《铡美案》、《三请樊梨花》、《穆桂英挂帅》、《薛平贵征西》……,回到老家的父亲经常给我讲这样的故事,讲到高兴时,父亲也会一板一眼地唱起来,并有模有样地走动台步。父亲说在剧团里拿大顶、连续腾空翻都是他的拿手基本功,借着酒兴,父亲也会在墙边拿一个大顶给满脸羡慕的小儿子观看,得到小小满足的父亲自然换来母亲关爱的责备。当时恰好一剧团演出三请樊梨花,孩提时的我住在舅舅家,竟然也看完了全部的戏曲,前前后后半个月时间。没有鲁迅先生描述的当时他看社戏那么沉闷,但抑扬顿挫的唱腔总感觉在延误时间,我也只记得演员化妆的好美。
或许有一点点遗传吧,上小学三年级时,我还被学校选上去参加六一儿童节汇演,与小同学一起演唱《军港之夜》和《沂蒙山小调》,得到的奖品是一本田字格和一支带橡皮的铅笔。
父亲20岁那年,在剧团的他听说东北是一片大沃土,挣钱多。年轻气盛、胸怀理想的父亲“闯关东”跑到了哈尔滨。他在太阳岛上的一个招待所做服务员。在山东老家的母亲也告别姥姥姥爷,追随父亲到了哈尔滨,我的姐姐出生在了那里。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跟随别人到佳木斯,到原始大森林里的一工厂做起了伐木工人,这种艰苦的工作挣得工资自然比唱戏要多,母亲在伐木场食堂卖饭票。
我对于哈尔滨、黑龙江原始大森林从孩提时代就有无数次美好的印象和记忆:充满太阳光芒的小岛、飘着松花馥郁香气的江流、延绵不断的大山和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夏天郁郁葱葱,无边无野,清凉无比;秋天五颜六色,果实累累,花香满屋;冬天白雪皑皑,黑水白山,半人高的厚厚积雪,长长的冰溜子和茫茫一片洁白大地,还有野猪、蟒蛇、狍子……;春寒料峭之后,万物吐绿,积雪融化,雷声震震,浮冰涌动以及开始耕作的勤劳人们都深烙在我的脑海里。
喜欢说笑的父亲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至今记忆犹新:他们一行人到深山老林里伐木,走累了,看到地上躺着一段粗粗的松木,就坐在上面休息,坐了一会儿,发现“松木”蠕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蟒蛇在睡觉!父亲与工友惊愕着、憋着气悄悄起身离开,幸好没有惊动它!虽然我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但对于爱说笑的父亲,我对这个故事仍是半信半疑,可是这一点儿也不减少儿时的我对于父亲的热爱,总感觉家里每天充满笑声、充满欢乐!
父亲的伐木工作进展到了中苏边境漠河,父亲也被任命为段长,在那样的一个工厂里,有唱戏专业功底的父亲自然是厂里喜欢的对象。但是鉴于与当时苏联的关系,父亲与母亲商量决定回山东老家。听母亲讲,从森林深处到外面,唯一就一条运送木材的铁道线,一旦战争打响,靠双脚很难走出森林。于是,抱起幼小的姐姐,父亲带着母亲挤上火车,告别老乡工友,一路迤逦南下,又回到了山东老家。老家经年无人;破家烂院,残垣断壁,以及一栋土坯围起的一大一小两间北方典型的土房子,大哥、二哥、我相继在这里出世了,父亲就东奔西跑,四处谋生,支撑清贫的家。生产队每年依据工分分配的粮食是永远不够的!坚毅刚强的母亲坚持让姐姐哥哥们上学读书,而不是像其他家庭,孩子稍大一点儿,就让其早早退学挣工分,为此,父亲和母亲没有少在生产队大会上被冷嘲热讽!父亲问母亲在不在意,母亲总是坚毅地摇摇头。
为谋生,科班唱戏出身的父亲回到老家先后做起兽医,每天给猪牛羊看病;又做过生产队会计,给队里记账、算账;往后,又争取到一起去南方广东做活的机会,这些我都是长大后陆陆续续听到别人聊起。父亲并不伟岸的身躯养起了一个大家庭。相继,姐姐、大哥高中毕业,姐姐做了民办教师一段时间后,医院学习医护知识做医生;大哥做了电工,每天为家家户户安装线路,家境稍微转好起来。但陆续地,姐姐出嫁、大哥成家:婚礼、彩礼、房子使得父亲每天离不开烟酒;我也逐渐长大,初中开始离开家寄宿上学,每周回一次家,看到的都是忙忙碌碌、踩着单车东奔西跑的父亲,也感觉人在长大,家里人少了,欢乐也少了。
二哥下学后与父亲一起跑起了运输,我在暑假也会跟着父亲围着泰山脚下,坐在那个十二马力的拖拉机上四处张罗收购粮食,一天下来,整个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颠簸了无数次。但把四处采购的粮食运回送到粮站,每天收益不小,父亲爽朗的笑声又偶尔充满庭院,只是脸上多了皱纹,两鬓添了些许白发。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而逐渐长大的我也与父亲的话渐渐少了起来。
一个秋天的晚上,父亲外出回来清点一天的账目,当晚停电了,母亲在院里点上了蜡烛,明亮的火苗在风中摇摆不定,父亲清点现金,一手噼里啪啦拨打算盘珠,当清脆的珠子碰撞声戛然而止,父亲说:“他们多给我块,我回去还给他们”,说着,父亲拿起钱,就奔向自行车,和母亲说:“你们先吃饭,我回来再吃”。我和母亲,以及洗漱完毕的二哥在家里等父亲回来一起吃饭,从我家到粮站有一段距离,晚上四处黑漆漆的,母亲有些担心,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大路的方向,我也悄悄站在母亲后面,焦急地看着漆黑的外面,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一阵窸窸窣窣地自行车轮声传来,“回来了”,母亲声音不高但带着欢欣。是的,父亲回来了,看上去他轻松了不少。看到母亲和我,他笑了,黑夜露出白白的牙,在暖黄的烛光下映着光。“老张他们急坏了,我过去把钱给他们,他们盘点少块,正着急地到处找呢!”父亲望着母亲说。母亲笑笑说:“赶紧吃饭吧!”这件事,我现在依然讲给我的儿子听,我的书房摆放着父亲常用的算盘,使我永远记得朴实的父亲之亲力亲为是什么。
我要去厦门读大学了,父亲拿着通知书,在院里大声朗读着,似乎他要去一样;母亲自然十分高兴,年轻时就供着子女上学,顶着压力和讥讽,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作者稚子Frank画于父亲节,满满的童真与对父亲的爱)
每个假期我都会回到老家,但很少见到父亲,高兴的母亲整天为我做各种馅儿的饺子。父亲依旧在外奔波,而且回到家里一吃饭就喜欢喝酒,烟不离手。我也和父亲没有什么交流,只是比较厌恶他饭前喝酒。而很想知道儿子大学生活的父亲总是问问母亲,问问姐姐,我也感到好奇怪,直接问我不就是了?后来得知,父亲担心我不高兴他问我,而又十分想知道我的情况,他也感觉我不太乐意和他说话了。
年少轻狂,对于生己养己的父亲,总觉自己无所不能,看不上逐渐衰老的父亲,幼时父亲的光辉在自己心中逐渐褪去,但事实上,父亲在儿子心中永远是那样伟岸,只是虚伪和成长遮盖了欣赏不同时期父亲的眼光!用自己的无知代替、掩盖了父亲经年的阅历;同时,又感觉自己缺少一位睿智的长者指引自己,于是,终日在自己虚幻的世界慢慢膨胀,直到走到社会,理想被现实撞击的粉碎!才想起父亲的风趣是对生活的宽容;四处的奔波是对生活的拥抱;默不作声是明白生活的真实,而这一切,不亲身经历的年轻人永远感觉自己的父亲和社会脱节而迂腐,而若脱节的恰恰是年少轻狂的自己!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那个美丽的城市工作,负责一些航空公司的业务,一个人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一个下午,公司调度喊我说有我长途,我纳闷地走到调度室,接过话筒,听到父亲喊我的乳名,当时就问了一句,你怎么打过来了?我没事,就把挂了。过了很长时间,姐姐问为何对父亲那个态度,父亲终于拨通,你却这样说话!?知不知道父亲当时放下就流泪了!我听了之后,的确有些后悔。我也不懂当时那样说话?哎!为何儿子愈大,就和父亲隔阂愈大?四年大学成长的难道只是自己的年龄,为人子女的做法一点也不懂得?等自己做父亲明白了后,而父亲却再也不给我任何补偿的机会。
研究生毕业后,我到了北京,一个五一长假期间,携妻回到老家泰安,父母家人自然是很高兴,特别是父亲,早就准备好了很多好吃的饭菜,并亲自下厨,忙的不亦乐乎。但每每坐下吃饭时,总感觉父亲咽不下东西,问他,父亲淡淡的说吃苹果剌伤着了嗓子,没事。医院做检查,期初父亲不同意,清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其实是不想花钱。我就说,不检查我就不回去上班了,陪你检查完我再走,父亲只好答应,说让姐姐陪他去就行了,还是要我按时返回北京上班。
上班后一周,接到姐姐的,是食道癌中晚期!我自己站在公司一个角落里,脑袋一片空白,忍不住潸然泪下!自己逐渐有能力赡养父亲之时,怎么会这样?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是父亲不想累及儿子,只想在天国祝福保佑自己的孩子?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一年的求医问药之路在死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二零零五年四月二十九日的那个下午十六时十几分左右,父亲慢慢闭上了眼睛,当时晴朗的天空突然雷声阵阵,随即下了大约五分钟的雨后又晴朗无云,母亲喃喃地说:你父亲是属龙的。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不悲着无穷期矣!父亲走了,走的那么匆忙!
在父亲第一次手术之后,他坚持要去我北京的家看看,母亲、姐姐陪同他来到北京,在他小儿的新房里,父亲很高兴,让我给他拍了很多照片,他说,回去治好了病还要来。我答应着,但心里很难受,彼时的父亲尚不知自己的病症,我们只告诉他是肠胃炎。
父亲走的第二年,我儿降生。青山不断,绿水绵绵。
一缕清香,告祭家父;恍如昨日,祝福安好。
年6月22日星期三夜,父亲节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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