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父亲节 >> 文学作品 >> 父亲节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有梦想的人
这是一篇旧文,之前发过,看过的同学,可以略过。
我们家不善于互相表达情感,哪怕是生日和节日的时候,也不会说祝福和亲密的话,但亲情是实实在在的,并没有因为形式的单薄,而淡漠。在这个节日里,想把这篇文章献给父亲,昨天读的时候,又忍不住流泪。我准备出书之后,再拿给他看。还准备写一篇《母亲的凉面》,其实我写过母亲,隐藏在一篇过年时,母亲给儿子打电话的文章里。
作者:陈小琛
1.
父亲说,他年轻时,也是有梦想的。
如果当初选择去省体育队,可能后来也是个吃公粮的人。
但在那个年代,他没办法选择命运,无法为自由不羁,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成了农民。能怎么办呢,两个哥哥都在县城上班,爹妈在老家,一个还体弱多病,总要有个儿子留在身边,父亲成了那个作出妥协的人。
他并是很情愿,可他没选择。
2.
父亲是个高中生,在七十年代末的农村,算得上高学历。可他说,其实没学到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生产队劳动,倒是后来因为长跑的特长,被选进了县体育队。
父亲那时跑得很快,十里八村没人跑得过他,学校每次比赛能拿第一。
体育队的老师很看好他,想好好培养,让父亲成为专业的运动员。那时,有点特长的人都有机会进体育队,临县一个人,就是因为长得高就被选进篮球队。父亲那时就是这种特长生被看中。
成为体育生待遇很好呀,再也不用乡下劳动,吃住都免费,还有大餐,能吃到鸡腿,每月还给五块钱。那时,大伯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不用种地。爷爷退休后,二伯接了班(“子女顶替就业制度”)成了企业一名职员。父亲很想去体育队的,恐怕这是他离开农村这片土地唯一的出路了。
父亲做好了这辈子献身体育事业的准备,当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时,如前面说的那样,这个梦破碎了,他为命运作出妥协。体育队的老师多次来家里,试图说服父亲和奶奶,未能如愿。
如果是我,可能会离家出走,但在那个年代,一个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家庭和道德的负担。你不属于你一个人,更多的时候,属于集体,属于这个家族的一员,个人的理想和自由,要服从大家,甚至可以被牺牲。
父亲觉得,他这辈子活得挺委屈的,此后大半生都是如此。
2.
很快,他就过上了这个村子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结婚,生子,生计,日复一日地过日子。经过邻居说媒,与母亲结婚,没有什么爱情,但这么多年相濡以沫,早已习惯了彼此,平淡又真挚。
爷爷工作时两袖清风,没有给家里留下太多的财产,所以父母结婚的时候,甚至没有像样的家具,连房子是大伯留下的旧房,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怨言,此后的很多年就那么过来了。我只是替母亲委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没有得到她应有的体面,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在旧房子里过了大半辈子,毫无怨言。
可能父亲并不甘心命运被这般定型,不想成为只会种地的农民。年轻时,他到处折腾,与村里几个有为青年天南海北地跑,寻找各种商机,可没赚到什么钱,只是开阔了眼界。后来,他利用会木工的技能,做一种木箱子卖给外地客商,也仅仅是赚点辛苦钱。
生活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没有盖新房,多数时间在农田里忙活,种过西瓜,甜瓜,冬瓜。春天收大蒜,夏天收小麦,秋天收玉米,锄地割草,灌溉打药,日复一年的劳作,乏味又漫长。快到中午的时光最难熬,我总嚷着回家吃饭,他总是说再等会儿,继续干活。
3.
到90年代中期,父亲迎来了人生中的巅峰。村里陆续建了很多工厂,做木材的半成品加工(拼板)卖给韩国。有一家厂拉父亲入伙,因为他多少有点文化的,会算账,就成了会计。市场行情很好,他们赚了一些钱,父亲也认识了很多人,有了江湖地位,很多人都会给他面子,那些十里八村供货的农民见了都要打招呼。好景不长,可能内部原因,做了没两年工厂就解散了,他分了一些钱。
我不知道父亲分了多少钱,他只是在第一时间买了一辆三轮车,在那个年代这是仅次于拖拉机的农村运力和交通工具,且比拖拉机体面,用途多,灵活方便,可以拉东西,还是走亲访友的重要交通工具。
彼时几条街都没有,父亲是第一个买的,记得从镇上开回家后,他连续几天慢慢悠悠在街上转悠,上面坐满了邻居的孩子。我问怎么不去大路,他说新车要先磨合,还要练车。看着街头那些人的羡慕和各种询问,我想那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后来几乎家家都有了三轮车,后来是电动车,后来流行小汽车。可那辆三轮车一直被他开了二十多年,直到破得像堆废铁,也不曾舍得丢掉。他也像这辆车一样,渐渐与潮流落伍了,不断被超越。
第一家工厂解散不久,又有人合伙开厂拉父亲入伙,账目和会计这块还是他管,这为日后他这一生最大挫折埋下隐患。刚开始还行,父亲很风光,俨然一个老板,做了不到两年,开始危机重重。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些年父亲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十里八乡村供货的村民都来家里要账,其他合伙人开始各种扯皮,推卸责任,父亲成了冤大头,他是管钱的,很多收据又是他签的,要债无门的人都来找他。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父亲愤怒,无助,委屈,绝望,到最后他把矛头指向了一个人,他的合伙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一个邻居兄弟,指责对方吞了钱又算计陷害了自己。
很多次,两家人在街头对骂,让邻居评理,父亲声嘶力竭,直到没有力气。
很多次,吵到激烈的时候,对方十八岁的儿子脱掉衣服,想要打父亲,15岁的哥哥与之扭打,被邻居拉开。
很多次,父亲气得病倒,躺在屋里大声骂,用手使劲的砸床。
很多次,他们在大街上争吵的时候,12岁的我在院子里用棍棒使劲的敲打自己的胳膊。我想练成铁布衫,金钟罩,等哪天两家人打起来,我去和他们拼命,使劲踹。可那时的我,连一句争吵都不会。
后来父亲曾说,他一度想死掉得了,与王八蛋同归于尽。但想到还有一家子要靠他养活,孩子还在上学,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生活还得继续,要想办法赚钱养家。那段时间,我们家特别特别的穷,穷到除了粮食,几乎没有钱。而仇家却盖起了新盖房,儿子风光娶了媳妇。十多年过去了,父母还住在那间老房子里,上面长满了瓦松。
很长时间,都吃不到菜,每天都是萝卜咸菜,擀面条。
有一年,爷爷奖励我块,我原本计划着买很多东西,玩具枪,小鞭炮,父亲看到后就以保管的名义要走了,无论我怎么哭闹,他再也没有给我,那时我特别委屈,很多年后才明白,那元对这个家来说,还有更大的用处。
为了养活一家子,父亲借钱买工具买原料,在自家做拼板加工卖给村里的其他木材厂。从甲方变成了乙方,父亲不再是什么老板,有时还得看别人脸色,被挑三拣四,经常去要账,但日子渐渐好起来了,虽然赚不了大钱,好歹稳定了。
姐姐初中辍学了,在家里帮工,有时在附近工厂上班。像这里大部分姑娘一样,不到二十岁就被各种说媒,定亲,准备结婚。
哥哥也辍学了,成为父亲重要的帮手,那辆三轮车都是他开着,拉货,下地干活。像这里的大部分男孩一样,帮家里干活,不到二十岁就被各种说媒,定亲,准备结婚。
我成了家里唯一上学的人,可成绩并不好,尽管我很努力。
爷爷去世后,奶奶一个人过了二十多年。大伯在机关里混了半辈子,当过处长,科长,厂长,不玩权术,不巴结关系,所以一直停滞不前,为了几个孩子操碎了心。二伯在体制改革中下岗了,再次变成了农民,与父亲的关系很淡,一辈子不怎么不说话,全靠大伯在中间调节。
很多细节,我准备写写,又删了。作为孩子,无法评价上代人的对错。
有一次几家人在奶奶屋里吃完饭,讨论了很多事情,可能不是那么愉快。父亲回来坐在厨房灶台前的木墩上,像个孩子一样在大伯面前哭了。父亲说,他这辈子活得憋屈,从来没人帮过他,还天天受气。
大伯叹气,他是长子,作为城里的凤凰男,他对奶奶最好,可很多事情都得靠两个兄弟,左右为难。即便父亲委屈,奶奶还是一直住在我们家半辈子。这么多年来,父亲很难在言语上亲近奶奶,但该做的都做了。某天夜里,奶奶打盹磕在桌子上,怕有事,父亲半夜里匆忙起床开上三轮车把奶奶送到诊所,敲医生家的门,折腾了半夜,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等早晨二伯赶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被送回来,嘘寒问暖。父亲一个人去睡觉了,有二伯的地方他都避开。
奶奶也知道,她这辈子最离不开的还是父亲。
4.
爷爷过世时,大人曾给我和堂弟算过一卦。母亲说,你命不好,别看你现在成绩还行,以后未必有你堂弟有出息。
父亲说,那是迷信,别信。
小学时我确实“红”过一段时间,从此再未超越过自己。一年级不幸留级,可第二年竟成了全班第一名,无论语文和数学,常常考第一。从此被老师当宝贵一样照顾着,他们把我的课桌单独放在第一排。下课后,经常被一群人围着,连女生都把我看成小男神。但后来我变成第二名,第三名,渐渐就不再受人瞩目了,变得普通。
没人知道,包括我自己,从13岁开始我有了抑郁的倾向,愈加的内向,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幻想未来强大的自己,现实中却无法打开自己,处处逃避。我一点都不成熟,不会说场面话,不会待人接物,不爱和街上的人打招呼。在农村的价值体系里,我算是比较没出息的人。我并不这么认为,想着以后要当一个作家,企业家,当政治家,施政纲领都规划好了。我开始写文章,在无数个暑假的下午,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下地干活的时候,只要停下来,我喜欢望着远方发呆,想象外边的世界,思考人生。没人能够了解我的世界在想什么,我只能和自己对话。而别停下来的世界很简单,就是扯着嗓子,隔着几十米与邻居唠嗑。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成绩并不好,小学毕业时母亲给校长递纸条,多交了一千块,上了县里的中学。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但从没放弃努力,很有上进心,就是优秀不起来,排在全班二十名左右(人),数理化很吃力,如果不是政治、地理、历史特别好,可能会落入差生行列。最惨的一次有几门只考了十几分,家里并不知道,本想着下次赶上去,可发生了意外。
我的同桌,一个城里的小胖子总是挤占我的座位(教室很拥挤),冯同学想帮我教训胖子一下。我作为一个老实人,是不愿意惹事的,可他说没事的,吓吓那小胖子就不狂了。晚上我们在小胡同里拦住小胖子,他拳头乱飞打在胖子脸上,下手太重了,胖子第二天半边脸都肿了。对方父母找到学校,吵吵嚷嚷,原本默默无闻的我,成为事件焦点,全班围观,最后被叫家长。
我平生第一次惹事,还不是我干的。
父亲来了,赔了对方医药费,各种道歉,又找老师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回家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成绩既然这么差,就别上学了,跟你哥一样,回家帮忙吧。我死活不愿意,怕这辈子就变成农民,再也没有机会去远方。
我成绩一般,也不聪明,可我不甘心,上学是那时我唯一通往外边世界的通路,我不想这么快就断掉。我对父亲说,再让我上几年吧,下学期一定赶上去。父亲叹了口气,便没再提这回事,我靠着死记硬背成绩又上去了。
中考时,多交了几百块去了一所高中。
尽管我很努力,但成绩依然没突破,偏科严重。我还是那么的内向,整整三年都特别抑郁,我外表平静,内向极度压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活着特别意思,可能比较怕死吧,也没出现过什么状况,就那么过了几年。曾在地摊上买过一本盗版的韩寒大全集,开始疯狂地想当作家,幻想着有一天像他一样,成绩很差,却很牛逼。
我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在高考时超常发挥,考个三本也行哈。事实上,我高考三天三夜没睡着,失眠了,考数学时竟然在考场上睡着。后来除了文综发挥超常,属于尖子生的水平,其他科目惨不忍睹。那时大学扩招,各种大专、高职和民办高校到学校招生,只要过了统招分数线,愿意多交点钱,还可以继续上学。
在一个招生人员的蛊惑下,与几个校友一起报考了济南一所学校,一学期学费上万。母亲说,这么多钱,又不是什么名牌学校,上了又怎么样,又不给分配。我也知道学校一般,可真的想去,想看看外边的世界。
父亲说,他想上,就让他去吧,涨点见识,总比在家做个农民强。那是我最感动的一次,他并没有阻止差生儿子上学的机会。我有时想,他可能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不想我这辈子也拴在这片土地上,想让我再试试。
5.
学校在没有录取的情况下,就通知我们去学校提前报到,招生老师信誓旦旦说能录取,带着疑惑、憧憬,当然还有一万块的学费,父亲第一次亲自陪着我去济南的学校报到。一个月后,学校公布了录取分数线,我和一批人并没有被录取,但学校说与江西某学院联合办学,可以拿到那里的统招名额,发那里的毕业证。
这不是骗人吗!
大家很愤怒,最后还是妥协,钱都交了,又错过了报考其他学校,无奈接受了现实。那就好好上吧,无论是哪个学校的证,有个就行。我也接受了妥协,但新的问题来了,我没有适应新的环境。
相比高中,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积极融入了新的生活,参加社团,进行各种社交,组织活动,追求兴趣爱好,谈恋爱,每个人都释放着自己能量,展现多彩的一面,而我没能改变自己,依然活在惯性里,日子过得乏味,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内心自卑,焦虑,迷茫,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时刻都想着逃离。我开始跟不上课程,不知道老师讲什么,没交到什么朋友。
而那时的一个精神寄托也没了,连爱情都谈不上,写了两年的信见都没见过,她曾说要做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她驶向了崭新的生活,我却在过去惯性里一直没出来,内心极度需要一个依赖,可别人的车早开走了,我变得无法适应。
那段时间,整个人状态糟糕到了极点,抑郁达到了顶峰,我特别煎熬,度日如年,无法想象以后的几年会怎么样。某天心血来潮,胆战心惊地想悄悄地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看一个人,然后去流浪,可没买到车票,就回来了。
终于熬到了年底,我对父亲说,不想上学了。
父亲同意了,没有责备,只是他不知道我当时的内心状态。可能他不报什么希望了,觉得我这辈子也将和他一样,老老实实地活在这片土地上。但我那时只是想离开学校的环境,回家后发现比之前更糟糕了。如果不离开,就必须接受成为一个农民的准备,结婚生子,为生计奔波。这样的生活,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像判了死刑一样。
我想出去打工,他们不同意。
那种绝望真的让我精神接近崩溃。
父母开始张罗给我介绍对象,让我意识到,必须离开这里,必须!一天,姑父在酒桌上劝我听父母的话早点结婚,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拿着酒杯无声哭泣起来,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离家出走的念头在我心中酝酿,我如果还有其他选择,可能死是比较解脱的一种方式,可我怕死。在一个极为平静的一天,我偷偷拿了家里两百元,留了张纸条,说去苏州找同学打工,然后凌晨趁着夜色步行到车站,再匆忙坐车去另一座城市,像逃跑一样生怕他们追上我。等火车开动的那刻,我知道,我离开了。
我去了苏州,潮湿阴冷的三月,城市下着细雨。想去看一个姑娘,她在一所贵族学院里,坐公交去了那里,站在大门口也没有进。后来,我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除了她一句淡淡的“哦”!什么也不记得了。也许她就是我蓦然回首中的某个女孩,也许我们曾擦肩而过,就像陌生人那样。
接着,我开始想该怎么生存下去。我每天扛着行李从老城到新区,又从新区徒步回来,也没找到要人的地方,在各种店门外徘徊很久,然后走进去问,别人看着我狼狈的模样,都说不需要,晚上就睡在售票大厅里。在行李包被偷走,身上还剩一百多块时,一个饭店愿意要我,工作是端菜,薪水很少,包吃住。
我有了落脚点,活得很苦逼,却乐呵呵的。我对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每天中午和晚上下班,我都会到处溜达,穿过很多街巷,看很多风景,有时去很远的地方逛逛书店,不出去的时候在店里看书,在废纸上写写画画。在那个饭店里,我显得有点另类,他们依然把我当学生看待。我开始写东西,大量的钱都花在了网吧里,别人都是玩游戏,看电影,我却在看新闻写博客。
相比学校,我不再那么压抑了,慢慢放开了自己,性格开朗了一些,懂得在外边维护自己的利益,有自己的小脾气,还与一个配菜的打了一架。但内心还是迷茫的,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不甘心于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幻想有一天可以很厉害。
一个月后,我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我原本想会出现电视里的煽情的画面,失踪一月的儿子突然出现了,彼此情绪无法控制,都哭了,然后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然后让我回去。事实上,父亲很平静,就像我没离开出走一样,他没有骂我,没有质问,也没让我回去。他说,既然去了苏州,没什么危险,那就好好干。
从那以后,父亲不再束缚我,容忍我的叛逆,也不再逼我结婚。他开始明白,我想出去,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第二年又在南方电子厂流水线干了半年,在看不到希望也想跳楼时,在一个同学的鼓动下,我带着赚到的元坐火车去了北京。
6.
我离开了,父母和哥哥姐姐,依然在重复着那里的生活。早些年,父亲曾经规划着等有钱了要盖新房子,再把家里好好装扮一番。我为此憧憬了很多年,上学时最怕同学来我家,房子太破落,关键屋里没有沙发,没像样的座椅茶具,实在无法体面地招待同学。后来,钱够了,姐姐和哥哥也长大了,等不了多少年就要结婚,那时我还在上学,到处都需要钱,父亲觉得给自己盖好房子没什么意义了,继续在一间旧房子里又凑合了很多年。他说等孩子都安排妥当了,再盖间简单的房子和母亲度过余生。
在农村,很多人活一辈子都在这种循环里,年轻时被父母操持着结婚,辛苦养孩子,等他们长大,用尽毕生的积蓄让孩子结婚,帮他们带孩子,然后慢慢老去。孩子也会顺着这样的轨迹循环下去。在农村,一个人很难为自己活着,单身汉最受歧视,如果一个女的一直不嫁,言论场也会淹死她。
上高中时,父亲忙活着给哥哥盖房子,装修,置办家具,等着结婚用。哥哥的婚事并不顺利,很早就订好的婚事,在临近结婚时,被女方单方面退婚,送聘礼的车在大街上被挡住,不让进门。不知道是对方嫌弃我们家条件一般,还是嫌弃哥哥本分看不到未来潜力,反正父亲在村里丢尽了脸面,成为笑话。后来哥哥又被各种说媒,很快就结婚了,但带给父母的是却后半生的婆媳问题。
姐姐的婚姻也不顺,订婚时看着不错的小伙子,婚后不务正业,经常赌博。后来,就离婚了,然后又结婚。而我又一年年的,居无定所,漂泊在外,所以父亲的烦恼并没有减少。但他终于可以放下生活重担,压力小了,开始想为自己再折腾一把,一是赚点养老的钱,二是他不甘心这么老去。
7.
父亲确实不甘心呀,觉得这辈子活得太窝囊,心里憋着气,特想做成一项事业,好让周围人的看看自己并不差。50岁后,央视的农业频道的“致富经”成为他的最爱,每天他都看,对里面一些致富的新闻和栏目很感兴趣。遇到感兴趣的项目,他常去实地考察,还会买来很多书学习。后来有了网络,让我去网吧帮着查询各种信息和资料。
那年送我去济南上学之后,他就坐火车去北京考察创业项目去了。在北京考场了一圈,他决定养食用蚂蚱,拿出积蓄在村里买了几亩地种草,盖了塑料大棚,又拉上哥哥,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在地里种草养蚂蚱,村里人不理解,他却信心满满,觉得这个项目一定能赚钱,市场前景很好,能够在本地打开消费市场。
当时我在北京,做了几个月不成功的电话销售后,误打误撞进入了图书行业,为了生存在工作室编写各种书稿,处于这个行业的最低端和灰色地带,不够高尚,即便这样,我还是很高兴的,从来没想过还可以从事与文字相关的工作,靠文字养活自己。我买了电脑,尝试着写小说,后来在工作之外编了几个书稿,想找机会卖掉,多赚点钱。
我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不清楚父亲那边具体的情况。年底,老板接到出版社一套历史书的编写项目,一本两万字,元,比当时薪水高出很多,老板看我不错,就让我写。很快,我积累了一些钱,北漂的底气更足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他想让我把手上的钱放到家里。我犹豫了,那时我很想有自己的积蓄,能够独立掌控自己的生活和命运。我记得,在电话里我们都哭了。儿子长大了想挣脱父母的束缚,父亲却不想失去对孩子的掌控和权威。在农村,外出打工的孩子们,赚到钱都会寄给家里,等他们回来,这些钱留给他们结婚盖房或者买嫁妆用。我并没有这样的人生规划,我只想自由地追求人生。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时父亲的蚂蚱养殖不顺利,赔掉了很多钱,所有人开始劝他放弃,他不甘心,还想折腾,可他没钱了,梦想再次挫败。我想,他那时一定需要我那笔钱,继续挺一挺。后来,我还是把自己仅有的一万多元还是给他了,只是这钱是父亲还给哥哥做生意用的(之前养蚂蚱出了钱)。他也开始明白,不能因为自己的折腾,而拖累整个家。他第二年又赶紧把房子盖了,母亲终于有了新房子,迟来了半辈子,可她从没抱怨过父亲。
为了能赚到钱,父亲开始到处给人打工,村里工厂的薪水太低,他跟着一些人去外地找活干,北京,重庆,威海,内蒙古,甚至新疆都去过,但年纪大了,只能做一些修路、搞绿化的工作,薪水不高,断断续续的去过很多地方,很不稳定,经常干了不到两月,钱没拿到就回来了。
父亲依然在看央视的“致富经”,不甘心就这么老去,想再做点事情,只是他比之前变得谨慎了很多,想做一些不需要多少成本投入、操作方便的项目。有些项目需要买种苗,他就自己做实验,做了几次也没成功。
他还想做一些新兴产品的乡镇销售代理,我总是担心他遇到骗子和传销,并不是很支持。我一个读者就是做太阳能板推销的,她自己都说产品没什么实用性,公司主要靠卖代理权赚钱,高层集的代理赚了很多,坑的却是那些低层级的代理商。
今年,他又开始养羊了,买了一些书做杨树叶饲料的发酵实验,让我在网上帮他买一些添加剂,这样可以节省草料。他规划着,如果饲料成本能够降低,他就扩大规模,在我们家后院多养一些,这样就省得出去打工折腾了,能赚点小钱就知足了。
父亲对自己渐渐宽容了,这种宽容也包括对我。这些年,我一个人漂在外边很多年,换过几次工作,当过社科写手、自由职业者、杂志编辑和出版公司编辑。我没赚到大钱,也没有在一个方向上持续积累和突破,再加上性格、年龄和自身条件的局限性,相比这个年龄的其他人,我处在人生中最尴尬的阶段,所以我并没有励志成功的故事,甚至爱情都没有。到最近两年收入和事业才有了起色。
母亲还会说起那个算命先生:你看你混的不如你堂弟。
父亲说,别瞎说。
这么我多年一人在外,没房没车,没结婚,甚至没女朋友,他也没逼我回来。
也许,他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这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把。
他不想认输,我也是。
作者简介:
陈小琛,写故事的人,文章朴素又让人心疼。讲述青年人的故事,倾听城市每个角落里的孤独。同时还是私家编辑,图书策划人,野生作家经纪人,新人推手。曾帮助六十多位新人作者完成首部作品的出版。公号或微博搜索:陈小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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