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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深度｜角度

　　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男人：小时候你怕他的威严，长大后你学他沉稳，他的爱很深沉，他的名字叫“父亲”。你只要一句话，他便可以付出所有。关于艰辛和苦痛，都藏匿于他的白发之间，不曾提起，长大后才会渐渐明白他的不易。父爱含蓄，我们大方点儿，6月19日（星期天）是父亲节，多陪陪这个全世界最靠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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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戒酒了。

　　从十八岁到五十七岁，父亲把整整端了三十九年的酒杯终于放下了。

　　年春节放假，我给父亲买了一瓶茅台。我听父亲说过，他这一辈子什么酒都尝过了，就是没有喝过茅台。

　　除夕夜，我打开了茅台酒，给父亲倒了满满一杯。我显得很兴奋，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给父亲买礼物，更是圆了父亲多年的心愿。

　　我说：“爸，今晚我陪你喝点。”

　　父亲没有说话，脸上只是憨憨地笑，他把酒瓶拿在手里把摸了好久，说：“茅台酒一定很好喝吧？”

　　父亲的举动让我内心充满了疑惑，要是换做往日，他定会忍不住仰起脖子，把酒杯中的酒一股脑全喝进去。

　　“你爸都戒酒大半年了。”母亲在门外一边炒菜，一边冲着我说，“你爸上了年纪，心脏不好，医生不让他喝酒了。”

　　母亲接着说：“你爸想多活两年，替你们姐弟几个分担些重担。”

　　听了母亲的话，我潸然泪下，我喊了一声“爸”，就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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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似乎是天生的酒虫。

　　父亲一天三顿饭，顿顿是必须要有酒的。用父亲的话说就是：“一分酒，一分精气神，不喝酒，浑身没力气。”

　　小时候家里穷，为了养活爷爷奶奶以及我们姐弟四个，父亲不得已辞去教师职务，背井离乡外出打工。

　　父亲辞职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山西一家煤窑挖煤，由于高强度的劳作，加上对未来迷茫的压抑，父亲开始酗酒起来。

　　在这前后，父亲是判若两人的。父亲大学毕业，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许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新中国成立时期堂堂的大学生，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其中的缘由，我多少是听母亲提起过的，父亲之所以当初选择回老家县城教书，百分之九十是遵从了爷爷奶奶的意愿。

　　爷爷奶奶老年得子，不想百年之后膝下无人。

　　父亲是个孝顺的人，虽然因此断了大好前程，但他从未有过半点埋怨。但不幸的是，随着长时间生活的窘迫，父亲沾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从而也开始了母亲长达多年的生活的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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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八岁那年，父亲借债盖起了村子里第一栋楼房。就在我们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父亲就喝醉了。

　　那是我对父亲醉酒记忆最深的一个晚上。喝醉了的父亲开始和母亲拌嘴，那时他们都值壮年，脾气远没有现在好，没几句，两人就动起了手。

　　父亲打了母亲两个嘴巴，母亲用铲煤的小铁铲打伤了父亲的额头。

　　我们姐弟四人害怕得要命，只是躲在屋角一味地哭泣。我看到父亲额头上的伤口正向外冒出鲜红的血来，鲜血流得很快，不一会就染红了半个脸颊。

　　父亲用大手擦一把血迹，随后起身摇摇晃晃向地向院子里走去。

　　我们都被父亲的动作吓呆了，生怕接下来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

　　母亲停止了哭泣，她的目光紧盯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她大喊一声：“快，快拦住你爸，他要砸咱们家那口铁锅。”

　　我们显然是没明白母亲的意思，但听说父亲要砸铁锅，我们一下子全都慌了。两个姐姐最先冲向了院子里，我和哥哥随后追了出去。

　　还没等父亲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我们姐弟四人奔跑的惯性已经把走路踉踉跄跄的父亲撞到在地，然后我们四人一边慌乱地把父亲压在地上，一边无助地号啕大哭。

　　父亲的身体起初还在挣扎，但过了一会就没有动静了。

　　即便是这样，我们丝毫没有放开父亲的意思，我们全力压在他的身上，仿佛稍微一松懈，父亲就要爬起来去砸锅。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已经忘记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父亲到底被我们压了多久，只是后来站起身时，全身的肌肉因为紧张和寒冷变得疼痛难忍。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竟然在三更半夜离家出走了。

　　那时，父亲的酒劲已经散了，我们全家人都急疯了。我们整整找了大半个晚上依然找不到母亲的影子，后来父亲找来一根很长的大竹竿，在村口的机井里打捞，我们每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围在井边一个劲地哭。

　　当父亲在井里打捞了一个多小时依然毫无所获后，他把竹竿扔在地上，咧开嘴嘿嘿地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真要是把你从井里捞上来了，这往后的日子，我和孩子们该咋过？”

　　母亲是在第二天早上自己回家的，她终于还是放不下她的四个孩子。

　　经历过这次变故，父亲收敛了大半年。那是我在读中学之前，家里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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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过了两年吧，父亲从山西回来就去了镇子上的一家砖厂，在砖厂里用小车推土，每天早出晚归。

　　我的初中是在乡里的中学度过的，每天步行十几里山路，所以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很少，只是每天晚上都要等父亲一起吃饭。

　　晚饭也许是父亲觉得最开心的片刻，他倒满一杯酒，喝一口，嘴巴忍不住发出咝咝的声音，特别享受的样子。父亲喝酒时是很少吃饭的，最多也只是吃几口菜而已。

　　砖厂的活计相较于挖煤丝毫不轻松，为了缓解长时间劳作的疲劳，母亲会用一个塑料瓶子给父亲装酒，然后塞在他用来装午饭的包里。

　　父亲喝的酒都是自家酿的，酿酒的原料是麦糠和大枣。

　　这种俗称“枣酒”的酒在老家很普遍，每到年终，几乎家家户户都要酿酒。不同的是，别人家酿酒是用来卖，而我们家是用来给父亲喝的。

　　我曾背着父亲偷偷地喝过枣酒，入口的辛辣以及它特有的强大后劲让我望而生畏。

　　在我的记忆中，我只是在年的冬夜陪父亲酿过酒，酿酒的程序很复杂，麦糠和大枣要经过机器粉碎，撒上用来发酵的，熬成稀粥一样的东西，然后人们光着脚在上面踩，让它们均匀的掺和在一起。

　　那天，父亲光着脚，一边踩，嘴里一边哼着曲子。我无法体会那种在冬天光脚踩在潮湿、黏稠的酿酒原料上的乐趣，相反，我心里会产生一种出不来出的滋味，是对贫穷的厌恶？或是对一种不能融入其中的事物的抵触？至今，我仍无法明白。

　　掺和均匀的原料被埋在俗称“窖”的大坑里，半个月之后，就可以放在一个大容器里，容器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铁锅，铁锅里不时要换上冰冷的水，而容器下面则是燃烧着的熊熊的火焰。

　　那时，我力气小，只能干烧火的活儿。酒精蒸汽遇冷变成水滴后，顺着铁管流下来，这时，父亲会招呼村里帮忙的人过来喝酒。大家用碗接一些滚烫的酒水，一边喝，一边说：“好酒，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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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酒量很大，酒品很好，这一点得到了跟他一起喝过酒的所有人的肯定。

　　只是令我们家人不明白的是，酒量鲜有敌手的父亲，为什么每次都会喝醉。

　　后来这个答案终于被我找到了，那就是父亲的实诚。

　　在酒桌上，父亲从来不推脱，无论是谁提议跟他喝酒，他总是笑着接受，然后一仰头把酒喝光。

　　父亲的这种做法曾得到我的大力反对，我的理由是，喝酒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怎么能跟每个人都那么热情。

　　父亲听了嘿嘿地笑，嘴上说着“我改，我改”，但在实际行动中依然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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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高考落榜了。

　　高考落榜后的二姐郁郁寡欢了一个多月。

　　就在我们家沉浸在莫大的悲哀中时，父亲又一次喝得烂醉如泥。

　　只不过这一次，母亲忙前忙后，没有半点不快。

　　父亲是为二姐复读的事情跟县一中校长应酬的，县一中校长是父亲的大学同学。那天，我是陪父亲一起去的，父亲在酒桌上喝了不少酒，我知道他心里难过。

　　二姐最终还是没有去县一中复读，二姐临去北京打工之前，拉着我的手说：“老四，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考上大学。”

　　二姐的话和父亲喝醉时难过的表情成了我读书最原始的动力，终于在两年之后，我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十多年来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

　　上大学后，每个周末我都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我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父亲喝酒的。我知道，家里现在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了，我生怕父亲的酗酒再次让家里产生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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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在哥哥结婚那天，父亲喝多了，这是我上大学后，第一次见到父亲醉酒。

　　和多年前的醉酒不同，父亲安静得像个婴儿。看着父亲熟睡的的样子，我心酸得差点掉下泪来。

　　年，我大学毕业成为这座城市一家媒体的新闻记者。由于大量的应酬，我的酒量越来越好，每当别人问起为什么这么能喝酒时，我总是笑着说：“我可能遗传了我父亲的酒量，他是一个酒量很大的人。”

　　然后，我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那个被在市里任公安局长的老同学请在三星级酒店喝了一次酒而沾沾自喜大半年的老父亲，我的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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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春节马上就要到了，一位要好的朋友送给我一瓶好酒，他说：“回去带给叔叔喝，这酒是老家特产，一般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我婉言谢绝了朋友的好意，我说：“我爸心脏不好，戒酒了。”

　　听了我的话，朋友的手僵在那里，他反问：“我经常听你讲起叔叔喝酒的故事，怎么说戒就戒了呢？”

　　我没有说话，我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擦眼泪，它已经迅速地掉了下来……

（张学璞，80后，狮子男，曾任新闻记者，热爱摄影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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